等晚宴快开始, 主院那边就有人来请, 她便跟着一起去了前院花厅。这还没有正式开席, 前面程家两个舅舅和大房的两个表哥作陪,正在说话, 她便去了偏厅寻两个表姐说话。
才进去,就看见一向活泼好动的程岚端端正正地坐在水梨木圈椅上。她今天穿了一件宽袖短袄, 下面是撒金花绣面半裙,头上挽了一个半髻, 从金簪上拖下来的流苏就在耳边晃荡,将平日七分的相貌扩大到九分。
只是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奇怪,像是刻意端着肩膀,有种说不出来的束缚感。
你这是怎么了?陆云娆上前去问。
程岚不敢挪动自己的脑袋,眼睛不停地往耳边流苏的方向瞥,我第一次戴这么重的簪子, 怕动作幅度大了, 簪子就直接掉下来,到时候岂不是出丑。
可这么一直端着不累吗?陆云娆在她旁边坐下。
程岚转头太急, 流苏直接往她的脸上打去。她气得半死,直接将簪子拔了下来,长舒一口气,我也觉得这破东西戴着麻烦, 但是我娘让我戴上, 说是这样看着文静一点。我就不知道这哪里文静了, 要不是想着要面军, 我才不愿意戴着东西。
她说着说着,朝这边蹭过来,问:听我娘说,他以前是你的夫婿,可是真的?
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上一段婚事,陆云娆不大好意思开口,只点了点头。
程岚眼中的羡慕便更加明显,她像是感叹般地说: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事迹,听说他年仅十三岁时带兵突袭敌军,带着百来人从千人包围中突围出来,还取下地方将领的首级。我那时便想着以后能见他一面,结果你不仅能天天和他见面,还能在一起生活。
陆云娆:……这还真是她的福气。
程岚又问:他私下里是怎样一个人?
就是那样吧。陆云娆说不清楚,就这么含混着糊弄,倒是意外知道,原来江行舟在边关这边的名气很大。
本朝重文轻武,京城尤甚。陆云娆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江行舟在军中威望颇高,还是第一次对此有实感。
熬到宴会开始,她们去往花厅。
人都已经来得差不多,程岚虽然对江行舟怀着敬畏之情,但胆子不算大,和程珊一起挑了一个下方的位置坐下。这么一来,唯一剩下的空座便只有江行舟旁边的位置。
她和江行舟之间虽然有点关系,但这么大喇喇在众人面前坐在一处,陆云娆还是觉得放不开,一时犹豫住不知道该怎么做。
最后还是大舅母半推半送地让她落了座,都是自家人,不讲究这么多虚礼。
程氏蹙了蹙眉,到底没说什么。
她一开始还有点拘谨,后来看见其他人比自己还要拘束几分,反而诡异地因此淡定下来,专注吃吃喝喝,打定主意不去看别人的目光。
江行舟则不行。
程家大舅和小舅轮番敬酒,几个人谈论了一些平凉城的人土风情和边防将士日常的训练。就算程家两个舅舅是长辈,但毕竟身份压在这里,并不敢僭越,因此喝得都不算多。
这时候陆成珩突然站起来喝酒,他先是敬了几位长辈,再和几个表哥表弟喝酒。几个人喝得晕晕乎乎之后,也忘记了原先交代的规矩,暴露了原本恣意洒脱的本性,壮着胆开始给江行舟灌酒。
江行舟倒是来者不拒,敬过来的酒都喝了,气氛就这么一下子热了起来。
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给江行舟灌酒,最后倒了一大片,江行舟还算是清醒。程家大舅母开始安排人将一群醉鬼送回去,只是轮到江行舟时顿了顿,索性当做自己没有看见。
陆云娆便趁着丫鬟婆子过来拉舅舅表哥他们回去的时候,偷偷扯了扯江行舟的袖子,小声问:你还行吗?要不要也找人送你过去?
周围过于嘈杂,她的声音融入在周围嘈杂的人声里,并不是很清楚。
你在说什么?江行舟问,说着便朝着她那边将半个身子都倾斜过去,做出认真听的姿势。
她看了一眼周围,发现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之后,才用手挡在他耳边重复了一边,我是说你有没有喝醉,要不要也找人送你过去。
她的声音有点软,在耳边血液涌动最快的地方带起一阵热风,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。
男人偏了偏头,离得远了一点才将心里的那股燥热压了下去。
他手肘半撑在桌面上,坐姿闲散,原本凌厉的双眸有些许迷离,像是半醉,却仍旧点点头,没醉,我能够自己回去。
陆云娆也松了一口气,想着他要是能自己回去就能够省下不少事。谁知道等他走到了走廊出,他看着前面笔直的道路就站着不动了。
她问怎么了,他并不说话。她看他神色清明,一时不好判断人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假的醉了,最后还是没了办法,送他到下榻的院子。
下人们大多都去了花厅那边收拾,一路走过去并没有见到多少人,只有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,小路上十分安静。
陆云娆光想着现在就给人送回去,冷不丁手就被人拽住了,整个人因为惯例的原因往后面倾倒,被男人一下子就抱入了怀中。
她被吓得心脏直跳,刚想要挣扎就忽然听见男人叹了一口气,刚刚在宴会上,我就想要这样抱抱你。如果可以的话,我倒是情愿只有我们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吃一顿饭。
陆云娆心头一软,却还是问:怎么,是不是嫌弃大舅母安排的菜色不好,等明天的时候,我找她去说说看。
男人的呼吸明显停了一下,接着喉间溢出笑声,连带着胸腔都震动起来,你分明知道我想说什么。
他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,却意外的不是很难闻。陆云娆身子往后面仰了仰,嫩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,用食指去碾上面的银丝纹路,低声道,你若是不说明白,我只能靠猜,猜来猜去,又怎么明白。
她说这句的时候,头是抬着的,就那般倔强地看向他。
这是在说现在,同样也是在说过往。
江行舟心神一震,忽然想到从前很多次,她也是这般望着自己声音甜糯地问过类似的问题。
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?他依然记不清楚,只知道自己很少给过什么回应。可能唯一做出的承诺,便是她要去平凉城的前一晚,他说他会活着去见她。
在那动荡的三个月时间里,他每天要遭遇数不清的危机和暗杀,但是他始终记得要活下来,要去见她。
现在他已然站在她的面前,他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庆幸,最后只剩下一声的喟叹,因为从始至终,我想要见的只有你。
他说话的时候,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些,昏暗当中汲取一点温度,阿娆,我很想你。
简简单单六个字,像是掺了蜜般,直接甜到心里面去。', '。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