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,殿门打开了,太监神色恭敬地让路:陛下有旨,两位丞相请进。
殿外雷雨交加,恢宏的大殿偶尔被闪电的光照得雪亮。张九龄走在前面,李林甫紧随其后。
天子的目光落到一身雨水的张九龄身上,疲倦地摆了摆手:朕不想你们在殿外等一整宿,让朕落下苛待朝臣的罪名,你们回去吧,朕今日什么也不想听。
陛下不想听,但臣不得不说。人命关天,请恕臣僭越之罪。张九龄神色不变。
那三个逆子行刺你,证据确凿,朕怎么能不办他们?李隆基终于暴怒地站起来。一道惊雷滚过,太监与宫女们都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,李林甫也伏跪下来。
他们如此忤逆,实为天下所不容!他们今日敢行刺你,他日就敢拿兵刃对着朕!天子的震怒,比殿外的雷霆更冷酷,任何人再为那几个逆子说情,朕一起治罪!
张九龄仍然站在原地,单薄的脊背挺直,如同狂风暴雨也无法撼动的磐石,惊涛骇浪也无法折断的桅杆。
他淡而肯定地说:臣不是来和陛下说情的。
李隆基双手发抖,怒气冲冲地瞪着他:不是说情?
臣是来和陛下说理的。张九龄坦然迎着天子的目光,太子废立,乃是国本大事,陛下岂能凭一时之怒而废黜储君?社稷与百姓,都在陛下手中,不可任性而为之。
太子仁孝,鄂王和光王聪颖慧敏,三位皇子平日都没有犯过大错,如何会突然行刺臣?金吾卫掌握的证据太过明显,明显得就像有人刻意为之。
帝王眉头一跳,像是突兀地被跳动的烛火烫到。
臣的确曾经批评过太子玩物丧志,若是太子对臣有微词,并不奇怪。但太子命人行刺臣,却委实有些奇怪——就算臣死了,太子未必就能有所获益。
李隆基脸上的盛怒渐渐变为了复杂的阴沉,那是独属于帝王的孤独与沉思。
张九龄的话句句都在要害。
太子虽然偶犯小错,却知错能改,绝不至于如此荒唐,鄂王和光王更是无辜。张九龄轻声咳嗽,当年武后接连贬黜数位皇子,章怀太子左迁巴州,写下《黄台瓜辞》。如今天下大定,大唐盛世得来不易,怎能再生骨肉相离的悲剧?
种瓜黄台下,瓜熟子离离。一摘使瓜少,再摘使瓜稀。三摘犹自可,摘绝抱蔓归……
李隆基脸上也有些怅然若失。他默然良久:爱卿说了不是来说情的,却还是让朕不舍骨肉亲情。
于情于理,陛下都应重新查清案情。不可轻率废黜太子,使朝中人心动荡;更不可听信谗言,令两位皇子蒙冤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