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的出身原本算得上T面。父母虽早早撒手人寰,却也留下了几分清白门风。长姐在医院里做医生,白大褂一穿,便是人前人后的T面人;姐夫则在外贸局任职,说话做事都有几分京腔儿的老派讲究;哥哥在报社当副社长,常年与笔墨为伍,见多识广,说话也总带着几分批判腔调。
那时的岁月虽不太平,风声鹤唳之中,靠着些许人脉,也能勉强算是风雨不倒。
只不过——相思也到了那个年纪,青春期的孩子就像初夏的风,飘忽不定,说不清哪一阵就起了X子。
姐姐看着她一天天长大,想着早点替她定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,也好将她稳稳地安在规矩里。哪知相思早听了风声,心里一百个不愿,越想越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她什么也没说,转身便在志愿表上偷偷改了去向,把上山下乡的目的地选到了外省一个偏远山村——听说最好还要转驴车才能到。
姐姐气得直摔茶杯,连车站都懒得去送。最后还是哥哥和姐夫帮她收拾好行李,姐夫给她塞了点大前门,说是到了那边嘴巴甜点,给那些领导送点礼物,也能轻快些。
上了火车,相思探出头望着姐夫和哥哥,那一刻,风里吹过的尘土带着一GU铁锈味,相思回头望了一眼,心里却不觉得壮烈,反而有点虚。
到了地方,她才知道什么叫一言难尽。这哪里是人住的地儿?破败的土房子,蚊虫肆意,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,连洗脸水都要排队去打。但她终究也不是个会轻易服输的X子,咬了咬牙,自个儿跟其他几个姑娘一起住了下来。
第二日下田的光景倒有几分画意,露水未曦的田埂上,草叶将知青们的K脚染成深浅不一的绿。可锄头刚沾地皮,那点诗意就碎在了七月的毒日头里。
初时她还有几分新鲜劲儿,背着竹篓走在田埂上,耳边是风吹过稻草的声音。可真当她弯腰拿起锄头,亲自下田去除草时,才知这活计哪是给人g的?
一大片地,就她一个人守着,锄头起落之间,胳膊仿佛不是自己的了。野草扎根极深,她锄得满头大汗,脚下一片狼藉,手却酸得直发抖。太yAn照在背上,仿佛把骨头都晒sU了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急得眼圈都红了,低头一看,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才除了一小角——这哪是除草啊,简直是与天地斗,与筋骨作战。
就在她快要蹲不住的时候,一双结实的手臂忽地从身旁伸过来,动作利落地接过了锄头。那人闷不作声,低着头g得飞快,草根连泥带土翻上来,落地就Si。她一时间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那道背影。
那是个本地的青年,年纪b她略大,身形JiNg瘦,肤sE黝黑,五官端正,只是眉间隐隐带着几分戾气,如同长期被风沙磨过的石头,不锋利,却让人不敢轻视。他g完活儿,擦了把汗,将锄头塞回她手里,转身便走。
相思连忙喊:你帮我g了活,要不给你拿点吃的?
那人脚步不停,头也不回,很快就消失在田埂尽头。
夜里,相思躺在床上,脑子里却总浮着那张清瘦的脸。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只记得那双沉默的手,和他身上的汗味,混着土壤与yAn光的味道。
她想着,怕是本地的农户,衣衫单薄,日子也一定紧巴巴的。
真可惜,人家帮忙,自己却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。
第二日清晨,天光才破,队里便安排知青上山采野菜。山风一吹,草木摇曳,相思提着竹篮随着人群慢慢往山上爬。她不大擅长走山路,鞋底已被山石磨薄,脚一滑便蹭破了皮。可她倔,不肯喊痛,只闷着头往前走。
谁知,她正在灌木丛中扒拉野葱,忽觉脚踝一阵锐痛,像是被钉子狠狠戳了一下,低头一看,一条青蛇已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草丛。
相思一怔,心头一凉,本以为只是小蛇,不会有毒,强忍着继续弯腰拔草,可没多久,那脚踝肿胀得像发酵的面团,转眼间把脚踝胀成红亮的蜡油。日头白得晃眼,知青们的惊呼声忽远忽近,像隔着层毛玻璃。她倚着老槐树滑坐下去,树皮粗粝的纹路烙在脊背上,恍惚间竟辨不清今夕何夕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知青们吓得六神无主,七嘴八舌地嚷嚷,有人想背她下山,有人直奔卫生所求医。可偏偏天公不作美,卫生所的大夫今儿都去了镇上,只剩个实习的小护士在值班。
那小护士眼珠一转,咬牙提议:要不去后山那个破房子找周述?听说他懂些草药的。
众人面面相觑,心里都有点发虚。周述成分不好,还凶神恶煞得,一年能见他说三句话都算稀罕。可眼下人命要紧,谁还顾得上这些?
于是,一伙人抬着她,踩着泥泞小道,跌跌撞撞奔去了后山。
路途颠簸,相思已昏了过去。她只记得有人在耳边呼喊,有风声从耳廓刮过,一路颠簸得像是梦里乘舟过急流。再睁眼时,只觉四周昏暗沉闷,屋顶低矮,墙壁斑驳,空气中混杂着青草和土炕的气息。
身下是y邦邦的土炕,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,被角g净得出奇。窗户是纸糊的,光线透过裂缝斑驳地洒下来,像时间的尘埃落在她的脸上。
醒了?好点了吗?身边一名nV知青松了口气,凑近些问,要不要喝点水?你吓Si我们了。
相思微微动了动,喉咙g涩得像砂纸擦过,发不出声音。那姑娘忙将一碗温水递到她嘴边。水一入喉,她才像从Si里捞回来了一样,缓过了些神。
忽然,外头传来脚步声,沉稳、轻缓。
门帘一撩,走进来的,是那日田间帮过她的男人。他神sE淡淡,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,放在桌上,声音低哑却稳:再喝一碗,就能好全了。
相思抬头望着他,一双眼睛因病后发烧似的泛着水光,心里一阵暖,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。她轻声问:是你救的我?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答话,只低头看了她一眼,转身走出门外,身影带着一GU风一样的冷寂。
屋里静了一会儿,那nV知青小声说道:他叫周述。你不知道吧,他原是地主家的小儿子,家里当年可风光得很。可惜后来成分一划,他家就成了‘黑五类’——房被抄了,父母和哥哥也都没了命。只剩他一个,被赶到这后山的破屋里住。
他还有个嫂子,病得很重,还有个侄nV,才七八岁,靠他一人拉扯着。他也不Ai搭理人,自小就被欺负惯了,脾气怪,脸也冷,见人连话都懒得说。
不过,他懂点草药,谁家实在熬不住了才会悄悄找他开点方子。听说他跟着早些年逃难的老头学过些草术——你这次也算命大。
nV知青絮絮叨叨,相思轻轻点了点头,喉咙里还泛着苦味。她重新望向那碗药,只觉苦味里好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相思腿脚不便,只得当晚和nV知青挤在周述家里过夜。屋里Y冷,墙皮剥落,木门一推便吱呀作响,风透得人发颤。nV知青勉强窝了一夜,脸sE青白,眼中带着几分嫌弃。周述的嫂子又是扫灰又是铺被,可再怎么收拾,也是家徒四壁,连一只像样的热水壶都找不出来。
nV知青实在熬不住,眼见相思气sE好转,神态也不似昨天那般虚弱,便试探着问她能否先行返回。
相思应下。
你……你一个人行不行?nV知青犹豫了一下,终究还是不放心,那个周述,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,你别被他欺负了。
不会。
他若真想欺负她,当初也不会闷不做声帮她g活了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述的嫂子面容憔悴,身形瘦得像风一吹就会倒。脸sEh中泛青,像是常年积劳成疾。听说她也是富家nV,出身富裕,可眼下却活得战战兢兢,对每一个知青都笑得恭恭敬敬,生怕哪句话惹了祸。
好在相思也是好脾气,欢快大方,很快便和周述的嫂子相处轻松。
相思靠坐在床边,掏出一包糖果,是她姐夫托人捎来的。她从小家境优渥,这种甜食早吃得没了新鲜。可在这儿,一块糖便是孩子的梦中宝物。
门口,一个扎着小辫儿的nV娃怯生生地站着,小手藏在袖口里,眼睛巴巴地望着她。那是周述的小侄nV,一双眼清澈得像山泉,含着几分胆怯与渴望。她瘦得可怜,颧骨凸出,头发枯h,一看就是营养不良。
相思看了她一眼,没多想,招手道:过来,姐姐请你吃糖。
小nV孩怔怔地站着不动,像是在衡量什么。
相思笑了,柔声道:你几岁啦?
她抬起小手,b了b:五岁了。
叫什么?
周荔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姐姐这糖太多了,吃不完。相思语气轻巧,含着几分T贴温柔,可我们不能浪费粮食,对吧?你帮姐姐吃点,算是做好事了。
荔荔终是没忍住那香甜的诱惑,怯生生地走上前,接过四块糖,小心地藏进衣兜,仿佛捧着什么宝贝。
傍晚时分,周述回了家,见小侄nV捧着糖果,问:哪来的?
那个漂亮姐姐给的。荔荔甜甜地答,眼睛亮晶晶的。
他没说什么,只是垂下眼帘,把话咽进了嗓子眼。
晚饭后,小侄nV站在屋角看他削木头,一刀一刀地刻着。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,忽然眼睛一亮:小叔,你刻的小人儿,是不是那个漂亮姐姐呀?
周述手一顿,眼神一沉,立刻把木雕收起来,低声斥道:别胡说。说罢拎起柴刀,头也不回地出了门,往山上去了。
相思的腿脚好得差不多了,便想着离开周家。她先去找了周述的嫂子道谢,留下不少自己带来的营养品给荔荔和她补身子。自己又逗着小荔荔玩了一会儿,小姑娘一见她就笑,像只小尾巴似地跟在她身后,依依不舍。相思蹲下身给她扎了扎小辫子,心里软得一塌糊涂。
接着,她去了院子,想跟周述说一声。
他正在劈柴,ch11u0着上半身,肩背宽阔,肌r0U在yAn光下泛着一层蜜sE的光泽,皮肤底下的筋骨线条分明,像山里一道道隐忍的水流。木柴咔咔地裂成两半,动作g净利落,带着一种天生的沉默和力量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相思脚步微顿,脸上一热,但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:谢谢你那天救了我。
没事。周述头也不抬,语气淡淡的,劈柴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利索,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。
她顿了顿,又咬牙补了一句:还有,那天你帮我锄草……也谢谢你。
没事。还是这两个字,像从山石缝里蹦出来的一样,冰冷又敷衍。
相思不甘心,眉心微蹙,声音更低了一点:你就没有……别的话要对我说吗?
周述忽然停了手,站直身子,长长x1了口气,眼神冷静而沉默。他像是思量了很久,又像是早就想好了,以后,我们少来往。
相思愣在原地,像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,脸sE一下就白了。眼圈倏地红了起来,她抬起头SiSi地看着他,眼里像藏着碎玻璃,一句混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出口。
然后她转身就走,脚步一拐一拐的,y生生没有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