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生还在前面铺子忙碌,听见棉帘响动,看见承志出来,刚扬起笑脸,还未打招呼,对方就携着一身寒气离开。
搔了搔头,秋生有些莫名其妙,小声嘀咕:吵架了吗?
回答他的只有承志远去的背影。
许长安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得干干净净,倚靠着墙壁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。她耳畔反复回响着他临走之前说的话:明日进宫。
她缓缓阖上双目,心里仿佛被掏空一般。一时之间,竟想不到有效的应对之策。
一个又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掠过,又一个个被她否决。
少爷!少爷!
小五的声音飘飘忽忽,似是从很近又像是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许长安慢慢睁开双目,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。
小五一脸担忧之色,伸手在她面前挥动了一下:少爷,你怎么在这儿啊?我听秋生说,沈三公子就是承志少爷,是真的还是假的?你们是不是吵架了?
李家娘子已经彻底看开,承诺不再寻死。小五这才放心离去。他刚从李家铺子回来,就听到了承志少爷的消息,倒也没有多意外,反而是少爷现下的模样,更令他心惊。
小五,是你啊。许长安强打起精神,扯一扯嘴角,勉强站好。
小五见她脚下踉跄,伸手帮忙扶了一下:到底出什么事了?
少爷此时的脸色,实在太难看了,苍白得仿佛没有一点血色。
许长安垂眸,声音极轻,仿若呢喃:他回来了,他记起来了,他要让我跟文元进宫。
想到他临走前的态度,她不寒而栗。
承志少爷吗?什么记起来?他以前……小五突然瞪大了眼睛,进,进宫?他是……
沈三公子、不可得罪、沈是国姓、排行第三……
小五惊得倒吸一口冷气:这,这……
是皇帝?
他转念又结结巴巴地安慰:这,这也挺好。进宫当娘娘嘛……
许长安苦笑,打断了他的话:开春就会选秀,充盈后宫。
这……
在京城几个月,做御药供奉,时常和御药房打交道。小五自然知道选秀、充盈后宫是什么意思。
跟在少爷身边多年,自忖对她的性格也有一些了解。她自小假充男子长大,跟寻常女子不太一样。她对嫁人都抵触,只愿意招赘。她怎么肯接受去跟旁人共事一夫?
若夫婿是普通人,或许还可以或撒泼或强势地表示抗拒。可对方是皇帝,又哪有表达不满的可能?
小五一时也不知道是同情多,还是担心多。他磕磕巴巴:少爷不想去?
话一出口,他就暗自懊恼,这不是废话吗?少爷要是心里欢喜,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。
他是许长安心腹,免不了要帮她分忧。当下皱了眉,重重叹息:可这也走不了啊……
许长安轻轻摇一摇头,电光石火之间,脑海里再次出现苏小姐那句活着走不掉,死了总可以吧?
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,许长安眼睛陡然一亮:小五,你去济病坊送点药,顺便打听一下无人认领的尸首怎么处理。
尸首?少爷!你打听这个干吗?你可万万不能有轻生的念头啊!小五吓了一跳,肯定还有别的法子,也未必就是绝路啊。
我没想死。许长安笑了,我还有文元呢,我怎么舍得死?
小五一听,咧了咧嘴,心想也是。少爷一向好强,不服输,才不是会轻易寻短见的人。是他刚才太担心了。
正要说话,远处青黛扬声道:小姐,小少爷醒了,想是做了噩梦,正哭呢。
伴随着她的话,隐约能听见小孩的哭声,正是文元。
许长安心里着急,连忙道:我这就来。
小五定了定神,本要给青黛打一声招呼,见她立刻就转身走了,他只得歇下心思,转头让小伙计取些药材,而他自己胡乱啃了个饼,驾着马车,直奔济病坊。
许长安走进房内,只见文元正坐在小榻上,眼角泪痕未干。
他有些不好意思:阿娘。
都快四岁了,居然因为做噩梦而哭着醒来。
看见他,许长安心内一片柔软,柔声问:文元,做噩梦了?
文元更加赧然,抿了抿唇,决定跳过这个话题。他向母亲身后望了望,不解地问:爹爹呢?
许长安脸色微微一变。
文元眨了眨眼睛,小声道:他又走了吗?娘,我不走,还有我呢。
他这般贴心懂事,许长安再也维持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,心里一酸,眼圈发红,伸臂将文元揽在了怀里:他不是走了,他是先回家去了。
回首当年旧事,她最不后悔的应该就是有了文元吧。
这是她的亲生骨肉,可她不知道还能护他多久。
文元被母亲抱着,听到她腹中低鸣,仰着脸道:娘肚肚叫,娘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