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年来他什么样的话没听过?纵然如今权倾朝野,在背后议论他的人也不计其数,他才不在乎旁人怎么看、怎么说。
两人就像是比着破罐子破摔,但云浓如今要在意的还是比顾修元要多,所以最终败下阵来。她狠狠地咬了咬唇,而后抬手伸出了食指:若现在让你同我说一句话,你想说什么?
顾修元一愣,被云浓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。他能感觉到,这一句话关乎这两人的以后,所以愈发地小心翼翼起来。
能说什么?
他在朝中杀伐决断,说一不二,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犹豫不决忐忑不安过。
当年之事另有隐情,我从未想过害你,顾修元斟酌着措辞,解释道,我不知你究竟从何处听了什么……
他有万语千言,可却又无从讲起,最后只能低声道,你信我。
顾修元说这话时声音很低,说得也很缓,到最后,甚至带上了些恳求的意味。
可云浓的眼眸却一点点黯了下来,她叹了口气:大人如今大权在握,想要什么都有,何必为着那点意难平困于旧事?前尘往事已经翻篇了,我不记得,你也不必耿耿于怀……
她这话还没说完,就被顾修元给打断了:谁说翻篇了?
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大了许多,云浓吃痛地皱起眉来,也有些恼了,一边去掰他的手指,一边恶狠狠地说道:怀昭郡主已经死了,死在当初那场宫变之中,满洛阳的人都知道。大人若是念念不忘,不如到她坟前诉衷肠去!
她翻脸不认,还口出恶言,世人常说言语最能伤人,顾修元如今算是好生体验了一番。
他眼中有恼怒一闪而过,随后松开了云浓,冷声道:翻篇不翻篇,由我说了算,你今日不认也成,我总是有法子让你认的。
他没有再为难云浓,留了这么一句话后,便离开了。
云浓低着头并没看他,揉着自己的手腕,肩背都塌了些,看着没精打采的。
及至顾修元离开,徐思巧方才敢上前来,小心翼翼地问道:云浓,方才是……
没什么,不过是顾大人误会了。云浓深吸了一口气,抿了抿唇,端出些笑来,既然都没旁的事了,那咱们就去看铺子吧。
徐思巧欲言又止,原是想要劝云浓回府休息的,但见她执意如此,也只能随着去了。
这新铺子是阿菱反复比较之后挑出来的,无论是地处还是铺面都很好,价钱虽高,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划算。云浓将楼上楼下都转了一圈,又到后院去看了看,便拿定主意买下了这铺子。
铺子的原主没料到她竟这般爽快,喜出望外,当即就去取了地契来。
徐思巧见她眼都不眨地签了契,将一大笔银钱给了出去,简直有些替她肉疼,小声道:你就一点都不心疼?
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云浓淡淡地答了句,而后又递了张银票给了阿菱,帮我寻个合适的小院子,三五人住就够,越快越好。
她这要求来的太过突然,阿菱怔了一瞬,方才应下:好。
徐思巧好奇道:怎么想起要买院子?
这个……赶明儿你就知道了。云浓不动声色地揉着手腕,看了眼天色,时辰不早了。
徐思巧点头道:咱们是该回去了。
云浓边向外走去,边笑道:不回去,咱们去醉仙楼吃饭。
醉仙楼是洛阳有名的酒楼,里面的厨子曾是宫中的御厨,做得一手好菜,讲究得很。也正以此,这其中酒菜的价格格外贵些,寻常百姓是压根连门都不敢进的。
醉仙楼?徐思巧愈发觉着不对劲,追上去问道,云浓,你今日是怎么了?
虽说云浓往日也是个大方的人,但却从没这样过。
云浓并没解释,只是含笑道:放心随我来就是,又不会把你给卖了。
这算是她一贯的作风。
若是不高兴了,云浓并不会去闷到屋中兀自生气,而是要去吃些好的,再添些首饰衣裳,这么一圈转下来,往往心气就平缓许多,而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。
徐思巧从没见过这样的,一脸茫然地跟着云浓到醉仙楼去吃了午饭,而后又到金玉楼去挑了珠钗,最后回府时还令车夫绕到稻香坊买了几包糕点。她眼看着云浓花钱如流水似的,转眼就把几个月赚的钱都给败光,几乎有种恍惚的感觉。
回府后,云浓将一半糕点都给了徐思巧:这些给你,我记得姨娘最爱吃那里的枣糕。
两人的住处相近,原该一路回去的,可云浓却并没有要回聆风院去的意思。徐思巧见她的方向是要到正院去,眼皮莫名一跳,连忙问道:云浓,你要做什么去?
有些事情要同老太太商量,云浓舒展了下身体,一晌逛下来,再想到老太太做的那些事情,也不似上午那般恼怒。她露出些笑意,同徐思巧摆了摆手,你先回去吧。
云浓连翠翘都没带,施施然去了正院。
她在徐家住了几个月,除却请安,主动来老太太这里的次数寥寥无几。眼见着她这时候来,连院中丫鬟都愣了一瞬,方才进去通传。
云浓来得时候正好,老太太刚用了饭,正在喝茶,八风不动地问道:怎么想起来我这了?可是有什么事?
相处这么久,云浓也已经看明白了,钱氏这个人非常实际,也可以说是唯利是图。
当年原主一个孤女在钱塘那么久,钱氏也不闻不问,楚家一朝得势后立时就将人给接了回来,好生待着;楚家退婚之后,钱氏便对她置之不理,聆风院的吃穿用度更是大不如前;前一段她在景宁那里小住后,便又是另一番处境。
可谓是翻脸比翻书还快,而且还来回翻。
云浓从一开始就对她没什么好感,如今更是看不上,也懒得兜圈子,径直道:我这次来,是想向您讨还个东西。
老太太眼皮一动:什么?
当初我将与楚家的定亲信物给了您,请您帮我交还退亲,可巧我今日遇着了楚姑娘,她说楚家还没收回信物。云浓平静地看着她,我想着您或许是事多,给忘了,那就不劳您费心了。
云浓这话没留半点余地,语气中甚至带了些嘲弄。
老太太这些年就没遇着过这样的小辈,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,显然已是羞恼至极,半晌没能说出话来。
云浓只觉着手腕隐隐作痛,低头看了眼,原本被顾修元攥过的地方已经起了淤青,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。